怀念沈继潜老师

2019年7月中旬，我到武汉参加大学同学毕业30周年聚会，其间与同学一起去祭拜了沈继潜老师。

20世纪80年代初，我在湖北省十堰市二汽第一中学（东风高中前身）上高中，沈继潜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初次见到沈老师，是在高中二年级，那时的沈老师大约四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微微有些驼背，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脸上永远带着天真的笑容。他经常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镜片厚厚的，后面是一双和善的眼睛。他的衣着总是很朴素，印象中他冬天穿一身深蓝色棉袄棉裤，脚上一双老棉鞋；夏天则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裤，脚上是黑色凉鞋。总之是很普通的老派知识分子的样子。

时间久了，我们慢慢感受到了沈老师不普通的一面。他的文学功底特别是古文和古诗词功底非常深厚，讲起古诗文来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引文时甚至可以精确到某篇的某一段某一行；他的板书也很漂亮，写得一手绵软清秀的行楷，让少年的我们非常敬佩。

沈老师讲起课来总是很忘我，还记得他讲解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时的样子：他微微地驼着背，在讲台上踱来踱去，一口略带沙哑的湖北音调普通话，讲到激动处，他会伸出手臂在空中挥舞着，仿佛自己已经化身飘然太白，在群山白云中抒发着自己的诗情。这个时候，我们眼前的沈老师仿佛与诗仙融为了一体。

沈老师平易近人，他总是笑眯眯的，笑容里带有一些天真和超然。他宽厚善良、谦虚谦和，从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甚至也从未见他训斥过学生。“请过来一下，我们讨论一下问题”，这是沈老师与我们的交流方式。我那时语文成绩不错，是他的得意弟子，他很喜欢找我讨论一些古诗文中的问题。我那时有些年少轻狂，经常提一些与老师不同的看法，他也不以为忤。如果他不同意我的看法，从来不说“你错了”，而是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是请你再想想”；如果他最终同意了我的说法，会宽厚地笑笑说“教学相长嘛”。

沈老师宽厚，学生自然不怕他，有的学生上课随意插话，这在有些老师看来是不能容忍的，然而沈老师却从不在意。我当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维持课堂纪律的职责，在“弹压”不守纪律的同学时，不免为沈老师打抱不平，他却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的，学生嘛，慢慢就会懂事的。”

沈老师一心扑在教学上，学生就是他的一切。看到学生取得好成绩，或者学生写出好作文时，他会异常高兴。有时会在班上高声说：“某某同学这篇文章写得太好了，我来给大家读一读。”每当这时，他就会昂起头高声朗读，眼睛里闪着别样的光芒，好像探险家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我当时多次获得这种待遇，在沈老师读我的作文时，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多年之后我意识到，沈老师的这些教育和鼓励，对学生建立自信心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上大学以后，见到沈老师的机会少了，我只是每年寒假时去探望他，简单地聊一些学习、生活上的事，有时也与他讨论一些关于时事的看法，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

最后一次看望他，大约是1998年夏天。那天他不在家，我是在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找到他的，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脸色有些发青发白，喘气也颇有些费力，但他见到我还是很高兴，告诉我说：“我的肺病已经很重了，到山上活动一下，是捡命来了。”看着老师虚弱的样子，我的心里很不好受，但还是安慰他：“您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这是我与沈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出国求学多年，与沈老师失去了联系，回国后才知道， 1999年底沈老师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多年以后，每当我感到焦虑、困难，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就会想起沈老师，想起他和蔼的话语、天真的笑容，就会增加我继续前行的勇气。

沈老师，您离开我们20年了，您的样貌、教导和关怀，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一生与我同在。

（作者系国家卫生健康委科学技术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教师报》2019年11月13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