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降水概率72%遇上云朵在绣银线

翻开泛黄的剪报簿，《学习方法报》上那篇《我的作文教学的实践与思考》，至今仿佛仍带着温度。1995年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当这份样刊寄到学校，我颤抖着用指尖划过油墨未干的文字，仿佛触碰到了教育理想的炽热内核。如今回望，这篇3500字的处女作，不仅是我科研生涯的起点，更如同一颗火种，在三十五载教坛岁月里，持续照亮万千学子的写作星空。

20世纪90年代的乡村中学，作文课像台生锈的机器，日复一日重复着“命题—写作—讲评”的机械循环。学生写作文时咬着笔杆、愁眉苦脸的模样，像根尖刺扎在我的心上。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教室玻璃窗结满冰花，我把办公室唯一的火炉让给值夜班的老校工，自己裹着军大衣，在煤油灯下记录教学札记。突然，灵感如流星划过夜空——当作文题目与学生生活紧密联结时，那些原本无话可说的学生，笔尖竟能流淌出灵动鲜活的文字！我激动得通宵达旦，案头很快堆起半尺高的课堂实录。

然而，科研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当我满怀期待地将第一篇论文投向《语文月刊》，换来的却是一纸退稿函。编辑用红笔批注的“经验有余，理论不足”8个字，如同一盆冷水浇向我，却浇不灭我的求知之火。此后，我骑着自行车往返15公里到公社图书馆，在《教育研究》《人民教育》杂志和《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语言习得与教学》等书刊中，如饥似渴地汲取理论养分，并坚持不懈写作投稿。

1995年早春，惊喜终于不期而至。拆开牛皮纸信封的刹那，油墨香混着新刊特有的纸浆气息扑面而来。虽然编辑将我的教学札记从6000字浓缩为3500字，却完整保留了“生活化写作”的核心主张。最让我动容的是文末特意保留的那段手记：“当作文成为生命的倒影，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诗人与作家。”

这篇处女作如同一把金钥匙，开启了我的教育科研之门。此后，我系统构建“情境—体验—表达”三维写作模型。我带着学生走进菜市场，倾听商贩的吆喝；漫步油菜花田，记录蜜蜂的飞行轨迹。当其他教师还在强调“凤头猪肚豹尾”的写作套路时，我的学生已经能用文字捕捉晨露在蛛网上折射的彩虹。

在一次国家级作文大赛上，我的6名学生分别斩获一、二、三等奖。颁奖典礼上，评委看着获奖作文中鲜活的描写，惊讶地问：“这些学生是不是参加过专业写作培训？”我微笑着展开随身携带的“生活素材本”，纸页间夹着枯叶、糖纸，还有学生用稚嫩的笔迹记下的卖豆腐老人的梆子声。

三十五载春秋，这样温暖的教学故事不断上演。梅雨季的清晨，我带学生蹲在教室檐下观察雨滴轨迹，学生学会用“天空的泪珠在瓦片上跳着方格舞”描述下雨；深秋霜降时，学生闭眼聆听风过白杨的声响，作文本里便诞生了“树梢住着会拉小提琴的精灵”这般奇妙的想象。2003年参加课改研讨，当专家们争论“工具性与人文性孰重”时，我展示了12本教学日记，里面详细记录着历届学生在周记中的困惑与成长，实践证明：语文核心素养应扎根于生活的土壤。

2018年深冬，“生活化写作”课题遭遇瓶颈。面对年轻教师关于“情感共鸣指数”如何量化的追问，我带着团队重返当年采风的古镇。在青石板巷口，我们遇见了卖麦芽糖的老汉——正是20年前学生笔下的“梆子声爷爷”。老人一边颤颤巍巍地掏出手帕包着的作文复印件，一边诚恳地说：“小程老师，当年娃们写的故事，我当识字课本收着哩。”那一刻，我们恍然大悟：教育的价值从来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生命与生命的温暖照亮。

在AI写作盛行的当下，我在示范课上做了一个实验：让学生比较ChatGPT生成的春雨描写与自己观察的笔记。当“降水概率72%”遇上“云朵在玻璃窗上绣银线”，我指着教室外抽芽的梧桐对学生说：“技术的精准取代不了你们掌心的温度，就像再高清的图片也拍不出这片新叶背面的绒毛在呼吸。”课后，我在朋友圈分享教学手记，配图是30年前的剪报簿与最新批注的电子教案，题头仍用手写体——让文字回归心跳的节律。

如今，《实战考场：阅卷老师眼中的高分作文》《整体建构视野下语文学科的教与学》等专著与2000余篇教育教学文章见证着我的成长。但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始终挂着1995年那期刊物的封面复印件。面对青年教师关于教学秘诀与传统创新平衡的请教，我总会翻开珍藏的剪报簿，打开手机里的相册，让1995年的剪报与今天的电子教案在空中重叠：“看，火种从未熄灭，它只是换了一种燃烧的方式。”

泛黄的纸页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教育的真谛：教育不是流水线上的标准件生产，而是守护每颗种子破土时的那抹新绿。未来我愿继续做教育火种的传递者，让写作的星光照亮更多孩子的心灵原野。

（作者系正高级教师，上海师范大学康城实验学校中学教师，现挂职云南省施甸县第一完全中学副校长）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25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