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新闻还是用新闻

在一次关于新闻融入教学的课堂观摩活动中，我见证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教学景观。第一堂课，教师设计了以报纸新闻内容为题的答题游戏，学生依据新闻中的信息抢答，整堂课气氛热烈、笑声不断，学生专注于学习活动。第二堂课，教师引导学生围绕报纸上“国宝回归”这一新闻事件展开讨论，学生从了解事件背景开始，进行不同回归方式的利弊分析，继而思考国家实力、国际法则与民族自尊之间的关系，讨论中不乏批判与辩证色彩。这两堂课同样将一份报纸作为教学资源，但学生的学习历程与思维深度却截然不同。这背后的关键在于：教师如何看待教学资源，以及如何借助设计对资源进行使用。

传统的教学资源观把教材视为知识的容器，教师是用户，学生是接受者。这样的教学逻辑使教学资源沦为“劳动对象”，也就是被转化的材料。教师针对教学资源进行解读、改编、讲授，学生则通过重组或记忆“消化”这些内容。就如同观摩的第一堂课，报纸只是知识信息的提供者，学生通过游戏记忆新闻内容，看似活泼，实则止步于表层处理；而第二堂课，教师却赋予了报纸截然不同的角色，新闻不再只是信息，而是一种“劳动手段”，也就是作用于对象或支撑劳动过程的工具或中介。报纸承载着跨学科知识的各类新闻事件，是一种可以启动学生思维和素养发展的工具。学生在教师设计的任务中，逐步从认识事件、比较方案、提出观点，到最终形成自己对国家和民族的理解，完成了从知识吸收者到公共议题思考者的转变。

这一转变正是《资本论》中区分的“劳动对象”与“劳动手段”概念在教育场域的具体体现：教学资源可以被消耗，也可以被用来创造。将教学资源当成劳动对象，也就是在传统教学中，教学资源是静态、被操作的材料，教师“对它做什么”，学生“从它取什么”。但是当教学资源成为劳动手段，它就是一种启动学习的工具，引导学生去认知、分析、辩证、创造，教师是“借它做什么”，学生是“通过它成为什么”。

这场观摩体现了真正高阶的教学设计，不只是把资源“变有趣”，而是把资源“变有用”——教学资源被教师为了达到教学目标而所用。这里的“有用”，不是工具性地完成学习任务，而是有价值导向地培养学生对公共议题的思辨、对国家民族的情感、对多元观点的理解与批判。这需要教师具备高阶设计思维。这种设计思维强调从学习目标反推资源选择与学习任务建构，将课程所有元素，包括材料、问题、流程、评价等整合在一个素养导向、认知挑战与价值建构兼具的学习系统。

在那堂关于“国宝回归”的课上，教师并未简单讲授事件经过，而是透过三个层次的设计引导学生：首先是事实认知，新闻中有哪些具体细节？涉及哪些国家？有什么样的回归方式？其次是观点比较，不同回归方式有何优劣？从国际法、文化尊严、历史责任等角度进行分析。最后是价值辩证，为什么某些文物的归还更容易？国际地位与国家实力之间的关系如何？学生在这样的讨论中，开始加深对“国强则民尊”的理解。这样的课不只是在用新闻教学，更是在用新闻设计学习。

在核心素养导向的课程教学改革中，教学资源的角色应随之转变。它包括从静态文本到动态议题：教师不只是传递文本内容，更是将资源转化为学生探索现实世界的起点。从知识载体到认知工具：教材不只是知识的载体，更是能够帮助学生建构思维的工具。从素材到思维支架：教材不再是完成活动的素材，更是激发问题、组织观点、支持论证的结构性支架。这种资源观的转变也重构了教师角色，教师不再是资源的用户，而是资源的设计者、转化者与创造者。

回到这两堂课上来，我认为，新闻是死的，教学是活的。教材本身无所谓高低，重点在于教师如何“使用它”，或者如何进一步“设计它”。在素养导向时代，教师的专业不只是知识的传递，更是学习经验的创造。报纸、网络、绘本、电影这些都可以成为劳动手段，只要教师愿意站在设计的高度，让资源不只是“用完”，而是“用深”。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让学生学会思考、敢于辩证，并在教学中点燃他们的公民素养与时代意识。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教育研究院教授）

《中国教师报》2025年06月25日第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