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歌声翻过高山

放学后，音乐教师吕拉史与“小卓玛”乐队的孩子们背上乐器，到后山排练新曲目。 彭之梅 摄

　　横断山脉褶皱间的四川省木里藏族自治县，依吉乡小学的后山常有琴声飘起。音乐教师吕拉史抱着扎木念琴席地而坐，孩子们围在身旁，旋律混着青草香漫过峡谷。上大学时，这个彝族青年还满心想离开大山；如今，他用琴声在乡土间播撒美育种子，让曾经“放流行歌曲的课间休息”，变成了山里孩子追逐梦想的课堂。

　　“归乡人”

　　吕拉史的音乐梦，始于小学教师偏初根秋的一堂民歌课。冬日午后，阳光透过教室窗台裂缝，偏初老师拍着讲台打节拍，全班跟着唱当地民谣，“那歌声像刚熬好的酥油茶，烫得心里暖洋洋的”。老师一句“山里的孩子嗓子里藏着泉水，得让它流出来”，在他心里埋下了音乐的种子。

　　大学毕业后，吕拉史遵从爷爷遗愿回到木里，成了依吉乡小学的音乐教师。这所学校已10年没有专职音乐教师，音乐课只是“放流行歌曲的课间休息”。

　　第一次教简谱，孩子们哄堂大笑：“老师疯了，唱些听不懂的调子！”吕拉史彻夜难眠，怀疑自己“拼了十几年走出大山，怎么又回来了”。

　　直到一天清晨，一个女孩怯生生地递来一幅画：歪扭的吉他旁，写着“好听”两个字。他突然想起偏初老师的话，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份期待，让他定了心：“这里需要有人留下，教孩子们唱自己的歌。”

　　琴声里的突破

　　“我想办个乐器班，教本土的扎木念琴。”吕拉史找到时任校长刘姚呷。他知道，要改变孩子们对音乐课的看法，得从他们最熟悉的本土乐器入手——扎木念琴是当地特色，学起来亲近，也能让孩子感知民族文化的美。

　　可消息传开，几位家长找上门质疑：“学这些能当饭吃？”有天赋的孩子陆续退出。吕拉史没退，他跟着孩子走几小时山路，蹲在火塘边向家长解释：“您看这孩子，唱歌时腰杆都挺直了，这是自信啊！”还立下“军令状”：“孩子成绩下降，我立刻停办。”

　　为教好扎木念琴，吕拉史寒假回大学补习弦乐乐理，又找到当地民间艺人学习，回校时琴箱里塞满了手写谱子。

　　2022年6月校庆，兴趣班的扎木念弹唱惊艳全场，曾经怯生生的孩子，自信地站在舞台上。孩子们的表演视频传到木里县融媒体平台后，“依吉乡有个会教唱歌的吕老师”成了十里八乡的话题。

　　2023年，“小卓玛乐团”正式成立。吕拉史把课余时间全扑了进去：清晨6点半的操场有弦子声，午休时的教室飘着合唱，放学后教学楼还回荡着扎木念的调子。他开了4个兴趣班：21人学扎木念、16人学弦子、12人学葫芦丝、34人参加合唱。“一天下来，除了吃饭睡觉，脚就没离开过教室，可心里踏实”。

　　新鲜劲过后，一个女孩哭着说“手指疼，耽误写作业”。吕拉史带她爬上后山，弹着吉他唱童谣《阿依莫》，讲自己大学时打工练琴的趣事。最后，女孩抹着眼泪说：“老师，我想再试试。”

　　让山里孩子看见更大的世界

　　2023年春天，小卓玛乐团去木里县城参加省青少年艺术展演。7个多小时的车程里，孩子们抱着琴箱兴奋地一路歌唱。原创曲目《木里欢迎你》融合扎木念伴奏与多声部合唱，评委说“从歌声里听到了大山的呼吸”。

　　这年秋天，吕拉史被任命为木里县中小学音乐兼职教研员，“以前只有语文、数学有教研员，现在音乐老师也有了专业引领。”

　　依吉乡小学只有一到四年级，吕拉史就利用周末去瓦厂重点寄宿制学校授课，只为让升学的孩子也能继续学琴。

　　在对口帮扶学校攀枝花市仁和区平地中心校的指导下，他学会了更系统的教学方法；一有时间就跑村寨，去搜集快失传的乡间童谣；老人们唱一句他记一句，半年下来攒了20多首，笔记本上的音符密密麻麻，“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如今，乐团的孩子也在悄悄地改变着：曾经打架逃学的男孩成了曼陀铃好手，说“以后想当音乐老师”；内向的女孩在县演讲比赛中获奖，说“勇气是唱歌练出来的”……

　　夕阳下的依吉乡小学后山，吕拉史带着20多个孩子弹着扎木念，调子混着风声穿过峡谷。

　　“孩子们，知道为什么教你们唱歌吗？”他望着远处的雪山问。

　　“因为歌声能翻过山！”孩子们大声回答。

《中国教育报》2025年12月30日 第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