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看随想
艾柯是意大利小说家,百科全书式的学者。本文是全书的第一篇,也是理论的总体阐述。艾柯提出一个美学问题:已完成的作品既有确定性,又有开放性。欣赏者有自己的裁量权,因而“开放的作品这一理论要促使演绎者的‘理性的自由行动’”。这一点和教学也是相通的,教学面对的文本、学生以及所处的场域,都具有确定性和开放性,需要教育者运用自己的理性自由去灵活应对。(杨赢)
在最近的器乐作品中,我们可以注意到一些作品有一个突出的共同特点,这就是它们容许演奏者在演奏时有特殊的自主性,演奏者不仅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理解作曲者的说明(这同传统音乐很相像),而且必须对作品的艺术表现形式进行真正的干预,常常是在演奏时即兴地自己决定一个音符持续时间的长短或者一些音符延长的时间。
为了避免在用语上产生歧义,需要指出的是,就这些作品所说的“开放”尽管是为了确立作品和演绎者之间的新关系,但这个词在这里必须是这样一种定义:我们必须摆脱这个词的可能的、听起来合理的其他含义。在美学上,探讨的是艺术作品的“确定性”和“开放性”,这两个词指的就是我们大家所说的、我们常常被形容成的那种欣赏艺术作品的状态,也就是说,艺术作品就是一种产品,作者以切实的交流效果组织安排起来,使任何欣赏它的人都可以(通过与那种因敏感和智慧而感受到的艺术效果进行的交流)来理解艺术作品,来理解作者原来设想的形式。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创作出的是一种本身就是封闭式的东西,他希望这样的东西能以他创作时的那种方式来理解,来欣赏。但是,在刺激和理解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构成的反映活动中,作品的任何一个欣赏者都有自己独特的生存状态,都有自己受到特殊条件限制的感受能力,都有自己的特定文化水准、品位、爱好和个人偏见,这样一来,对原来的形式的理解就是按照个人的特定方向来进展了。从本质上说,一种形式可以按照很多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和理解时,它在美学上才是有价值的,它表现出各种各样的面貌,引起各种各样的共鸣,而不能囿于自身停滞不前(一个公路交通信号牌则只能有一个统一的含义,不能有歧义,如果它被人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去解释和理解,它就不再是那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指示牌了)。因此,这样说来,一件艺术作品,其形式是完成了的,在它的完整的、经过周密考虑的组织形式上是封闭的,尽管这样,它同时又是开放的,是可能以千百种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和解释的,不可能只有一种解读,不可能没有替代变换。这样一来,对作品的每一次欣赏都是一种解释,都是一种演绎,因为每次欣赏它时,它都以一种特殊的前景再生了。
正如布瑟所说,“开放的”作品这一理论要促使演绎者的“理性的自由行动”,要使他成为一张无穷无尽的关系网的行动中心点,他要在这些关系中确立自己的方式,而不要被这样的必要所局限:面对他要欣赏的作品,他必须为自己预先确立确定的形式;但是,有人可能会问(从这里所用的“开放性”这一词的更广的含义出发),任何一部艺术作品尽管事实上并不是以未完成的方式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不是也要求对之做出自由的、创造性的回答,这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如果演绎者不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进行再创造,他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原作者。这样的疑问事实上就是承认,现代美学只是在成熟地、批判性地了解了这种解释性的关系之后才确立的,几个世纪前的一个艺术家是远远不可能批判性地了解这一现实的;现在,这样的觉醒存在于每一个艺术家心目之中,一个艺术家不仅不可避免地要忍受这种“开放性”,而且选择这种“开放性”作为其创作的方式,要使其作品尽可能地达到最大的开放程度。
因此我们看到:(一)“开放的”作品因为是在运动之中,所以其特点是,呼吁同作者一起创作作品;(二)从更广的范围来说(比如“运动中的作品”这一类别作为一类)存在这样一些作品,这些作品从外表上看已经完成,但这些作品对其内部关系的不断演变仍然是“开放的”,欣赏者在理解其全部刺激时必须去发现、必须去选择这些演变;(三)每一件艺术品,尽管是根据明确或不明确的必要的理论创作的,从实质上说仍然是对一系列潜在的阅读“开放的”,每一次阅读都使作品按照一种前景、一种口味、一种个人的演绎再生一次。
同一个问题呈现出这样的三重性;最后这一层次涉及了美学,涉及了作为格式化定义的公式的美学;现代美学极力坚持这种完成了的作品的开放性和无限性。比如,我们可以看如下这些说法,这些说法是我们从关于演绎现象学的最有价值的论述中挑选出来的:“艺术作品……是一种形式,即一种已经完结的运动,也就是说,将有限确定于无限之中;它的总体尚需完成,因此不应被认为是静止的、不变的现实完结了,而是应被看作无限开放的,它是将一切归结起来的一个整体。作品因而有无限多的角度,每一个角度不只是一个‘部分’或者碎片,因为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包含了整个作品,它们中的每一个都从特定的方向揭示了整个作品。演绎多变的基础既在于演绎者本人的所有特质的复杂性,也在于需要演绎的作品本身的复杂性……演绎者的观点的无限多样性同作品的角度的无限多样性是互相关联、互相交叉、互相呼应的,因此,某个特定的观点只有在特定的角度之内时才能揭示整个作品,某一能在新的光照之下揭示整个作品的特定角度,在期待着能够捕捉它、能够展现它的某种观点。”
这样就可以说:“所有的演绎都是确定的,因为对于演绎者来说,每一次演绎的就是作品本身,演绎同时又是临时的,因为每一个演绎者都知道,他必须始终要进一步深化他的演绎。从演绎是确定的这一意义上说,不同的演绎同时也是并行不悖的,因为每一种演绎都不能把别的演绎包括在内,不能否定别的演绎。”
从美学理论观点出发确定的这些说法,可以适用于所有的艺术现象,适用于所有各个时代的作品;但是,指出如下一点并非多余:正是在我们这一时代,美学才注意到并发展了“开放性”这一问题,这并非偶然。在一定意义上说,美学从自己的观点出发将这样的要求运用于每一种艺术作品,这样的要求也正是“开放性”作品这种理论本身以最明确、最坚定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要求。
(选自艾柯《开放的作品》,刘儒庭译,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
《中国教师报》2022年02月16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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