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敬亭山的对话

李白出川之后游历过许多地方，其中就包括安徽宣城的敬亭山。据统计，李白曾七上敬亭山，创作了多首与敬亭山有关的诗。其中天宝十二载创作的《独坐敬亭山》一诗写道：“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关于敬亭山，唐代《元和郡县图志》说在“州北十二里”，清代《江南通志》说：“敬亭山在宁国府城北十里。古名昭亭山，东临宛溪，南俯城闉，烟市风帆，极目如画。”随着城市的扩展，现在敬亭山已经处于宣州市区的边缘，有几路公交车直达景区大门口。敬亭山虽然不高，但风景十分秀丽，再加上诗仙李白的揄扬，后来文人登临题咏者甚众，以至有“江南诗山”之誉。

《独坐敬亭山》一诗虽然简短，对它的解读却众说纷纭。上海辞书出版社《唐诗鉴赏辞典》认为这首诗只是写目之所见，表达了李白与敬亭山之间深厚的感情，而山的有情恰恰反衬了人的无情，这首诗突出了客观环境的幽静，也凸显了诗人遗世独立的精神状态。明代钟惺在《唐诗归》中称这首诗“胸中无事，眼中无人”；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认为这首诗传达出“独坐之神”。

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一书中评论道：“前二句以云、鸟为喻，言众人皆高取功名，而己独翛然自远。后二句以山为喻，言世既与我相遗，惟敬亭山色，我不厌看，山亦爱我。夫青山漠漠无情，焉知憎爱，而言不厌我者，乃太白愤世之深，愿遗世独立，索知音于无情之物也。”这样看来，该诗也可能并非写实，而是具有丰富的隐喻，“众鸟”“孤云”的背后都有深邃内涵。

而在宣城人看来，李白这首诗还有别样的解读。在敬亭山上有一处景点名曰“皇姑坟”，当地世代相传唐朝玉真公主晚年隐居于敬亭山修道，所谓“皇姑坟”就是玉真公主之墓。当地人认为《独坐敬亭山》一诗是李白思念玉真公主之作：“众鸟高飞尽”指攀附唐玄宗者皆飞黄腾达；“孤云独去闲”指玉真公主淡泊名利、远离红尘，在敬亭山潜心修道。这样看来，“独坐敬亭山”的乃是玉真公主而非李白，李白不过是将玉真公主在敬亭山上的生活与精神状态曲折表现出来而已。

不过，这种解读其实存在很多问题。先从文本外部考察，历代笔记中虽有不少玉真公主修道的记载，但并没有玉真公主在敬亭山修道的记录。玉真公主的道场主要在长安玉真观、周至县延生观、王屋山阳台宫等地。据赵明诚《金石录》记载，玉真公主卒于宝应元年，至于葬在哪里《金石录》没有提及，坊间有王屋山平阳洞附近、万年县凤栖原、获嘉县徐营镇东浮庄、宣州敬亭山等多种说法，因此以敬亭山上“皇姑坟”为玉真公主墓并无事实依据，不排除有穿凿附会的成分。再从文本内部考察，如果“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指玉真公主对敬亭山一往情深，那么玉真公主便是诗中人物，李白则成了叙述者，他用“独坐”“不厌”之类的表述描写玉真公主的修道情状，说明玉真公主远没有达到修道者应该具有的“坐忘”境界，无疑很不妥当。

李白与玉真公主确实存在生命交集。李白任翰林供奉，玉真公主的举荐起了重要作用，李白也写过《玉真仙人词》：“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这首诗对玉真公主进行了歌颂，诗中涉及她修道的地点，有太华峰、少室山，但并没有提到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这首诗为天宝十二载李白游宣州时所作，距离他于天宝三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已有十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李白怀才不遇、漂泊无依，饱尝人世间的孤寂与心酸。假如理解为李白独坐敬亭山，并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凸显了李白在自然中寻求心灵慰藉的意思，那么与他的人生轨迹、精神状态就很相符了。

文化作为人类精神活动的结晶，可以是对现实的书写，也可以是对想象的建构。尽管玉真公主一生行迹可能与敬亭山无涉，尽管李白《独坐敬亭山》一诗可能与玉真公主无涉，但是宣城人民对《独坐敬亭山》一诗予以别样的解读，既凸显了他们对李白和玉真公主的热爱，也夯实了敬亭山的文化底蕴——有鉴于此，这种地方性解读也可以聊备一说。

（作者单位系贵州财经大学）

《中国教师报》2025年09月24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