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人”引发的公案

唐代诗人刘禹锡的《杨柳枝》一词写道：“炀帝行宫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隋炀帝时开汴河，两岸广植杨柳，因有此曲，后蜀何光远的《鉴戒录》、宋代王灼的《碧鸡漫志》等书都有所记载。中唐时，白居易据旧调另翻新声，此调多为咏柳及与柳有关的故事，调名往往就是词题。这首《杨柳枝》正是贴紧隋曲本事在做文章。

隋炀帝杨广是历史上有名的荒淫之君，在位期间开运河、征高丽、营建洛阳宫室园苑，弄得民不聊生，终于导致隋末农民大起义。大业十四年，炀帝在江都（今江苏扬州）被禁军将领宇文化及缢杀，隋就此二世而亡，仅存在了短短的37年，而炀帝统治时期则只有14年。

诗中的“汴水”指炀帝开运河，其中由河南荥阳至开封的一段，就是古汴水疏浚而成。“花如雪”谓柳絮飘飞如雪片。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载东晋谢安大雪天与子侄辈讲论文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其侄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其侄女谢道韫接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因此，后世文学作品中，多以“柳絮”“雪花”互喻。

乍一读来，此词字字都在目前，似乎没有什么难懂的地方。可万万想不到，对它的诠释竟有过一场公案，这公案主要是围绕着末句“不见人”三字展开的。

宋人谢枋得解此词云：“炀帝荒淫不君，国亡身丧。行宫外残柳数株，枝条柔弱，如不胜春风之摇荡。柳花如雪，飞入宫墙，似若羞见时人者。隋之臣子仕唐，曾不曰国亡主灭，分任其咎，扬扬然无羞恶心，观柳花亦可愧矣！”他是将“不见人”理解为杨花飞入宫墙不肯见人。

宋代胡次焱则说：“‘不见人’三字，恐只是《易》所谓‘窥其户，阒其无人’之意。”明代徐充又进一步指出：“此只是形容亡国荒凉之态，与李益《隋宫燕》诗同意。”他们二人对“不见人”的理解是：杨花飞入宫墙，宫中不见一人。

李益与刘禹锡为同时代人而年长一辈，其《隋宫燕》诗云：“燕语如伤旧国春，宫花欲落旋成尘。自从一闭风光后，几度飞来不见人。”显然是说隋宫荒废已久，旧时燕子几度飞来，皆不见人迹。以此印证刘禹锡词，可见胡、徐二人的理解应该是比较准确的。

谢枋得其人为宋、元之际著名的忠义之士，仕宋官至江东提刑、知信州。宋亡后，元朝大臣屡次荐他出仕，皆拒不赴，尝自谓“所欠一死耳，岂复有他志哉”。后被强迫赴北，至元大都（今北京）绝食而死。其论此词，谓隋臣仕唐有愧于柳花云云，虽属误解，却是有感而发，亦可算得仁者见仁。

这首《杨柳枝》言简意赅，节短韵长，清代黄生评价道：“只‘不见人’三字，写尽故宫离黍之态，何用多言？”

（作者单位系南京师范大学）

《中国教师报》2020年08月19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