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督学、北京十一学校校长  李希贵

　　通常情况下，我们总把决策仅仅看作是领导者的事情。一所学校，似乎只有校长与决策有关，其他人只是执行者。因此，我们往往忽略了对基层管理者特别是对一线老师决策的管理和研究，尤其是在与学生利益相关的领域，我们常常由于缺乏完善的针对一线老师们的决策机制，导致了许多由于决策不科学或者不周详而带来的教育失败。

　　我初当校长的时候，开始在学校里试行班干部民主选举，在一些班里出现了选举结果与班主任老师的想法很不一致的情况。老师们想不到的是，一些过去自己看不上眼的学生居然被推到了班级管理的重要岗位。出于职业的责任心，也出于职业的不放心，这些班主任老师很快便以各种理由免掉了这些“不放心”的干部，另行任命了那些顺心、顺手又得力的学生。当然，由此带来的班级管理中的潜流和暗礁，也给航行中的班级大船带来了不少麻烦。但老师们却大都庆幸自己的选择和决策，因为他们并没有正确归因，反而把那些“不放心”干部被免掉后的表现看作是“露出的狐狸尾巴”，是一种必然的行为。

　　后来，担任市教委主任期间，我又在一所初中担任助理班主任。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某班的班长，从幼儿园开始到初二一直稳坐班长宝座。在班级管理中，由于他仅对班主任负责，不太在乎同学们的感受，于是，在一次民主改选中选票大跌。可班主任老师认为，这个班如果没有这位学生主阵，那后果简直不可设想。情急之中，班主任老师临时改变主张，提议推翻投票结果，改用举手表决的方式重新进行选举，而且只圈定了他一位候选人。老师的意愿在学生们很不情愿的表决中获得了满足，但这个班的风气却从此每况愈下。

　　在我们成年人看来，谁当班干部似乎都是小事情，小到我们认为不足挂齿，小到我们可以一笑了之。我们当然不会把诸如此类的事情看作是决策。但是，这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却往往是很大很大的事情，甚至是他们心灵的全部。如果我们当老师的并不认为这些事关学生利益的事情属于需要审慎从事的重大决策，我们不去确定和遵守一些最基本的规则，就很容易导致师生关系的恶化，以致严重影响教育效果。

　　可是，有多少学校，在学生干部的产生、管理、卸任等诸方面形成了完善的决策机制？如果我们过于依赖老师们个体的理解和判断，凭不同资历、不同水平、不同素质的老师各行其是，我们就不能确保他们的决策行为与学校文化完全相切合，更不能保证他们的决策能切实保护好学生的利益以促进他们的健康成长。

　　在学校里，诸如此类事关学生切身利益的事情还有好多。如为新生排座位，评选三好学生或优秀干部，指定或撤换学科代表，奖励或处罚学生等。其实，这些事情，在管理学上被称为结构良好的问题，或者按照战略、管理和运作三个层次划分，这些决策也可被称为运作型决策。这些问题往往是一目了然的，决策者的目标很清楚，问题也十分熟悉，相关问题的信息也容易定义和收集。处理这类问题通常有一些标准的程序，管理者完全可以采取程序化决策。也就是说，这样的决策是可以程序化到具有重复性和例行性的程度，可以程序化到采用确定性的方法来处理的程度。

　　如何让老师们在这些运作型决策上充分体现学校教育教学的宗旨，保护好学生的根本利益，促进学生健康成长？我们必须在与学生利益最相关的领域完善决策机制，明确决策原则。具体说来有三个层次：

　　一是流程。当接手处理一件事情，面临决策的时候，必须按照预先规定的程序办事。任何老师只要能够按照流程按部就班地走下来，一般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当然，我们必须对此类事情事先明确工作流程，而且要将执行工作流程与执行规章制度看得同样重要。譬如图书馆采购图书的工作，如何确保以教学为中心，以学生为本，在图书馆里落实学校的战略目标？我们规定了图书采购的五步流程。第一步是需求调查。图书馆的服务对象，包括学生、教师、员工需要什么图书，必须对他们进行各种方式的调查，并对结果予以汇总。我们还要特聘一些教育专家作为采购顾问。第二步是筛选。需求汇总出来以后，并不一定是实际需要购买的图书，还需要对图书馆的现存图书情况进行分析，将本次调查有需求但图书馆已有存本的予以剔除，剩下的才是确实需要购买的。第三步是预算。根据学校师生员工的需求和学校财力，形成年度购买图书的预算，报学校校务会审批。第四步是购买。首先要选择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最低的网上购买，然后是出版社直接采购，最后才是书店购买。第五步是补充短缺图书。对用各种方式都买不到的图书，向师生征集解决方案，包括网上下载、局部复印等。这样一个流程，使每学年的图书采购基本上可以保证满足师生需求。

　　还有，学生食堂如何确定每周甚至每日的菜谱？校服的设计、制作和采购如何体现学生的意愿？诸如此类，都必须也应当形成规范的程序。而工作流程一旦确定，就不是可以执行或可以不执行的，因为它实际上已经成为学校的规章制度。

　　当然，可以用流程处理的事情，相对比较简单，常常是一些在决策斟酌度上没有太大空间的问题。

　　二是规则。还有些工作在处理的方式上相对多样化，不可能用一种固定不变的处理方法，因而也就不可能通过统一的流程去规范决策。这时候，就需要制定一些规则，明确地告诉老师们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只要按照这些规则去行事，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譬如学生排座位，我们的规则有五条：1.以学生的个子高矮作为最主要的排列依据；2.要求近视的学生配制合适的眼镜，近视不应作为照顾排座位的条件，对暂时未配制好眼镜的学生可安排相应的临时座位，但不得超过两周；3.不得以学生个人好恶选择同桌；4.一学期要对左右不同位置进行交错式换位；5. 对身体有残疾的学生或受伤学生应予以照顾。

　　手机的使用和管理也是一个令老师们头疼的事情，面对这一全新而又不断变化的问题，学校当前很难通过规章制度穷尽对学生使用手机方面的要求。于是，在这一特定时期和特定的事情上，我们提倡各班制定一些自己的规定。可是，老师们又很容易按照自己的理解作出一些不够恰当的决策，特别是带着情绪的时候，往往会作出一些影响学生利益的决策，搞不好会严重影响师生关系，导致其他教育环节的失效。为此，学校明确了两条规则：1. 决策导向应该方便高中学生使用手机；2. 任何新规定必须在学生和家长达成共识的基础上作出。

　　还有诸如作业怎样批改，违纪学生如何处分等，必须通过确定基本规则，来保证老师们的决策方向。

　　三是价值导向。还有一类事情，决策者经常会面对多种决策选择项，他们必须从多种选择里确定一种最佳的选择，也就是说要找到那个对实现组织目标帮助最大的选择。这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如何选择很容易带有个人的主观色彩，有时甚至与组织目标和组织文化很不一致。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我们在这些领域明确学校的价值导向。虽然我们无法在一些具体事情上告诉老师们应该做什么或不应该做什么，但却可以提供一些引导他们沿着特定方向思考的指南。通过文化引领和价值导向，让老师们作为决策者自行创新方式、方法。

　　还是以选举班干部为例，我们提出这样一些基本的价值观：1. 让学生在班干部产生的过程中增强民主意识、强化竞争精神；2. 让每一位学生都有当干部的机会，也必须让每一位学生有当群众的机会；3. 发挥学生长处与通过学生的自我锻炼弥补自己的短处同样重要。

　　我们并没有告诉老师们应该用什么方法去选举班干部，因为那样会影响他们的创新思维，而且面对千差万别的情况，也很难有统一的方法。但是，这样一些基本的价值导向却给他们指明了决策的方向。

　　课堂教学的改革可能是与学生利益关联度最大的事情，但学科不同，年级不同，课型不同，教学改革的决策就不可能用同一个规则。设定明确的价值导向，就成为我们指导各个学科、各个年级的老师们进行课堂教学改革决策的重要依据。根据当前课堂教学的现状，我们确定了课堂教学改革的五条指南。1. 调整教学关系，课堂是学生学习的地方，是学生的舞台，并非老师展示自我的地方，获取同样的知识，我们主张让学生自己获取，而不提倡由老师灌输；2. 通过再造教学流程，寻找并删除无效教学环节；3. 通过对国家课程的二度开发以及教材整合，使课堂教学更加符合学生的认知规律；4. 问题应该在学生手底下得到解决，课堂教学必须将落实进行到底；5. 师生关系是有效课堂的基础。

　　另外，在安排学生外出活动上，我们提出，没有什么活动能重要到让我们放弃安全去做；在德育工作上，我们强调，要实施不被拒绝的教育；在家校合作上，我们主张，老师、学生、家长的三方脉搏要一起跳动，如此等等。价值导向明确了，老师们就比较容易通过自己的智慧产生创新性决策，找到适合的教育方式，也必然会收到良好的教育效果。

　　(原载《人民教育》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