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研究像跑马拉松

　  “您作为科学家，工作一定很严谨，在成长道路上一定碰到过很多困难艰辛，您是怎么克服的？现在社会上娱乐化倾向严重，孩子们不愿意吃苦，总想一帆风顺。您能谈谈该怎么做？”我有意想请杨院士说说他的成长经历。

　  杨院士很谦逊，没有谈自己，而是从一个更广泛的角度来回答：“其实，我想做科学研究以及做其他研究工作，要做到高水平有两条，一条是要经过长期的、持续的努力。我常说，一个人成才的过程，不是跑百米冲刺，而是像马拉松那样。每跑一个小的阶段，并不特别困难，因为速度不要求那么快，但需要的是一直那么跑下去，要跑四万多米长的距离。你要成为一个很高水平的科学家，整个过程看起来很难。其实，他在每一个阶段上，虽然都会遇到困难，都要付出努力。但是每一个阶段、每一步，不是说绝对做不到的。重要的是必须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一直持久地努力，难就难在这里。

　  “第二条，持久努力正是现在年轻人缺少的，原因有多方面。比如说，现在条件好了，学生就不能吃苦了。还有就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引发的问题。这个问题必须正视，需要搞教育的人很好地研究，通过其他的手段，来弥补这些不足。任何一个想成功的、想达到高水准的人，做任何工作，必然要遇到很多困难，你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感觉无路可走时，你要有毅力，要坚持不懈地努力。”

　  冬天的太阳透过办公室的大玻璃窗，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看到桌子上摆放的计算机，我联想到以往媒体对科学家工作的描述，发问道：“过去提起科学家总说演算了几麻袋的纸，现在有了计算机，你们的工作是不是就交给计算机了？”

　  看到我这个外行人说的外行话，杨院士简单地回答：“不是。数学研究主要靠思维与推理。计算机不能代替人的思想与推导工作，纯数学的东西主要不是计算，计算机代替不了。”

　  “那学数学是不是要有天赋。”这个问题是许多年轻人想问的。

　  “人的天赋当然不一样。不光是人，就是动物的能力也不一样。”杨院士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讲述：“现在的数学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每一个领域有极其丰富的内容，每个方面需要非常多的积累。现在这个阶段上，天赋的作用已经很小了，不经过很长的学习和工作积累，光靠聪明是不行的。现在一些人的天赋可能很强，但在一个领域要做出很出色的成绩，必须把过去积累的理论方法和知识很好地掌握，要不然你不可能超出前人的水平。

　  “现在大学二、三年级教的数学基本上是一个世纪以前最尖端、最前沿的东西。那个时候人的天赋和才能所起的作用要比现在大得多。现在不一样了，一个世纪以来，尤其是最近三四十年数学的发展是过去无法比拟的。现在某个人的天赋可能比一个大数学家强，但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数学一个分支、一个领域古今中外专家的总和还要强。而他现在要做出成绩，就必须把前人最重要的东西基本掌握，光靠天赋还差得太远，主要靠后天的努力。”他说话的语速虽平稳，但句句中的。

　  “数学的每一个重大发展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很好地往前推进了一步。经过了几百年，已经不断地有了这样的进展和推进。如果你想做歌德巴赫猜想，要学大学数学系的课程，也会涉及到数学的其他方面内容。现在即使是大学数学系毕业了，还不能在一个领域达到数学的前沿。因为每个领域的内容都发展得非常丰富，还要念硕士、博士。之后，你要做某个方面的科研题目，先要对它历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以及近几年国内外的新进展都要掌握，在这个基础上，再刻苦攻关，才可能比别人有所推进。

　  “中国关心足球的肯定超过上亿人，但没有一个足球迷敢说‘你们中国足球队不行，你们下去。我有腿，我也能踢。我一上场就能踢得比世界上的球王还好’。大家都觉得这是笑话、是傻瓜。培养一个球员先天条件起了较大作用，靠他的体力、灵敏和速度等。当然，他的足球技巧的训练和培养，他的经验的积累更加重要。

　  “可是在数学上居然有人认为‘为什么你们可以做，我不能做’，其实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像一个人拿了木工的锯子、刨子说：‘我能做一个东西，比自行车强，比汽车强，比火车强，比宇航飞机也要强，我可以做最先进的东西。我可以不断地锯，不断地刨，我可以下功夫啊。’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要做比宇航飞机强的东西，中间已经有很多代的工具了。数学是非常基础、非常严谨的，你拿的工具还停留在几百年前，就想解决这么多年数学积累的理论与方法还无法解决的问题，显然根本做不到。数学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大学数学系、硕士与博士阶段长期的积累和训练，然后才能从事研究与刻苦攻关。这是非常浅显简单的道理。”

一个多小时的采访，到此结束了。杨乐院士的许多话，我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即使听明白了，也还停留在比较肤浅的表面上。或许这就是我——一个普通人与数学家的差别吧。(沙 柳 原载《人民教育》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