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农民做工人

　　还是在《做了父亲》这篇文章中，爷爷写道：说到职业，现在干的是笔墨的事，要说那干系之大，当然可以戴上文化或教育的高帽子……但是能够像工人农人一样，拿出一件供人家切实应用的东西来么？没有！……我希望他们与我不一样：至少要站在人前宣告道，“凭我们的努力，生产了切实应用的东西，这里就是！”其时手里拿的是布匹米麦之类；即使他们中间有一个成为玄学家，也希望他同时铸成一些齿轮或螺丝钉。爷爷早年对儿女的愿望，不光影响着我们的父辈，也影响着我们，这让我们从小就非常尊重工人和农民。

　　我上初中的时候国家正在大力宣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董家耕、邢燕子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文化大革命”初期，听说北大荒愿意接纳北京的中学生去生产建设兵团，我满腔热血地报了名。爸爸知道我一直有想当农民的愿望，支持我的决定。妈妈可舍不得把女儿送到冰天雪地的荒原去，听说那儿冷得能冻掉耳朵和鼻子。那时候爷爷刚好患了心肌梗塞，经抢救病情稳定下来，住在医院里。这天轮到妈妈去陪护，她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爷爷。爷爷和她说：对小妹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如果我现在是小妹这个年龄，我也会想去的，就让她去吧。有了爷爷的这句话，妈妈再也没有说什么，怀着种种不安为我精心地准备行装，我真是打心眼儿里感谢爷爷。就在我去北大荒的第二年，才16岁的弟弟永和登上了去延安插队的火车。

　　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劳动生活了4年半，后来因为严重的关节炎病退回到北京，在一家工厂当了5年多的工人。弟弟永和在陕北先当农民，后当工人，前前后后10多年，回京后依然当工人，直到退休。在我们当农民当工人的那段日子里，爷爷常常给我们写信，希望我们在给他的回信中把在那里生活、学习和工作的情况详细地告诉他。他为我们的每一点进步感到高兴，常常会提出好的建议和批评，还为我们正在做着的事情提供切实的帮助。我在连队当老师的那段日子，爷爷在信中询问我们那所队办小学的详细情况，告诉我他认为做一名教师要注意些什么。他还去新华书店买来中国地图、世界地图寄给我，让我挂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讲中国和世界。知道弟弟在队上当了赤脚医生，他去市场上买了有关方面的图书和简单的医疗器械，亲自打包寄给弟弟。爷爷这样关心和帮助我们的事情真多，一件件都留在了当年他写给我们的信中，更留在了我们的心里。

　　非但如此，爷爷还在他的许多诗歌中写下了他当时的感受。他为弟弟在陕北拍的一张抱着谷穗的照片下题诗：谷子登场屈圪坮（弟弟所在的大队），抱持荷负去还来。食其自力今三载，能勿笑颜花似开？替爷爷想想，他在《做了父亲》那篇文章中对儿女的期望，如今在孙子孙女这一辈成为了现实，他怎么会不分外欣喜呢？1970年，爷爷在和老朋友顾颉刚、章元善聚会后合影留念，照片旁边爷爷写下了一首诗，诗中说：弱岁同窗丙午春，喜今垂老尚情亲。跃然插队连肩去，倘令生年迟六旬。他们这些年过七旬的老人，对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向往。爷爷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要自行前往北大荒和陕北，去看看我和弟弟在那里是怎么工作和生活的。当时爸爸正在河南的“五七干校”劳动，爷爷几次在信中和爸爸商讨这件事情。爸爸想，爷爷已经70多岁了，自己又不能陪他同去，吃住的艰苦且不论，这一路上的颠簸老人家也消受不起，就再三给他泼冷水。爷爷最终没能成行，这不能不让他感到遗憾。

　　爷爷的这些想法和做法，对于如今的许多年轻人来说，可能已经很难理解和接受了，但是当农民、当工人的经历，让我们认识了农村、工厂、农民、工人，使我们得到了许多在书本上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东西，至今都在影响着我们的为人处世。更可喜的是，无论什么年代都不乏立志农村的青年，他们到农村做农业技术员、做教师、做村官，把自己学到的知识都献给了农村，和新农村一起成长。每每看到有关这些年轻人优秀事迹的报道，我都会激动不已，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董家耕和邢燕子。因为我知道，农村确实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真的是可以大有作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