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单位:人民教育杂志  
您的位置:首页 > 文化 > 正文
我的大嘴妈妈
2010-04-06  2010年04月06日  来源:人民教育

  红烛

  校园散文

我的大嘴妈妈

  ● 丁有刚

  在儿时的记忆里,年轻的母亲是村里公认的“女高音”,如果我们兄弟几个谁做错了事,保证就能引得她来上一段——小时候,母亲不像父亲那样用宽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教训我们,她惯用的方法就是用那高八度的尖利声音说些难听的话刺激我们。只要惹怒了她,她那尖酸刻薄的责骂就会暴风骤雨般地袭来,一下子把你震慑得目瞪口呆,刺激得你无地自容。我们几个私下里编了句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咱娘那个大喇叭。”

  母亲的语言成串成段,有俗有谚,极具表现力。比如,她支使我们干活,我们不干,她就会说:“烧锅不能见烟,下地不能见天,推磨不能转圈,都像你爹一样是个懒蛋……”好家伙,连老爹都捎着给训了。同样的情况再出现,还可以说出不重样的:“说理讲话不干活,稀里糊涂瞎胡过,活到老死也撑不着……”有时我还斗胆和她理论,她便立刻跳到我跟前,高叫着:“你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你再强词夺理瞎胡闹,看我不把你的嘴撕到耳朵上。”你想想把嘴撕到耳朵上,这多吓人,我立马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两个春节我是在母亲的责骂声中度过的。

  第一个春节——按照老家的风俗,新年的第一次午餐前要放鞭炮。1985年的那个大年初一,母亲在厨房里盛饭时,要我马上点鞭炮。我死活不肯点有捻儿的(那时农村孩子喜欢逞能拣没捻儿的鞭炮点,比赛谁点得多)。我剥开一个没捻儿的,用火柴反复去点,就是点不着——最后还没来得及躲闪,轰的一声响了——炮灰崩进了眼睛,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母亲不停地责骂与唠叨:“就你能,就你不听话,咋不一下子炸死你,那就不用治了,我可没钱给你治。”母亲的话都很难听,我们已经习惯了,但说归说,她还是会给我治的,我瞎着眼睛,也不知道她带我去了哪家医院,见了啥大夫,给我抹了啥,反正是治好了,现在眼睛不但没有瞎,还贼亮贼亮的,一个5.2,一个5.3,好像孙猴子进了炼丹炉,变成了火眼金睛了。

  在母亲那里,只有难听的话,没有难做的事。

  第二个春节。在老家,每年的大年初一的午饭是特别郑重的。在大人孩子吃之前,母亲总是先盛一碗把天地众神敬拜一遍,回到厨房还念念有词,什么“老灶爷就锅吃”等等。我们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年到头才能吃上一顿的诱人的饭菜,恨不得从母亲手里夺过来就吃。我是最撑不住劲儿的,在母亲敬拜众神时,我就不停地小声叨念着:“我先吃,我先吃……”待众神“吃过”,该是给爷爷、奶奶等长辈送菜了。这时,我一把抢过父亲要给爷爷送去的那个大碗就跑到院子里吃。谁知,我家那头大肥猪从外面呼哧呼哧地跑来了,一下子把我撞了个仰八叉。碗碎了,那盼望了一年的几块肉也吃不上了……你看母亲那个骂吧,她的原话就不放在这里啦,我记不得了,因为很长,大意是,我触犯了神灵,得到了报应。

  上了中学以后,儿时的小毛病也不大犯了,母亲的责骂的重点逐渐转到我们的学习上去了。有一次我考得很不理想,从学校回来,马上就动了一个念头:不想再上学了。话还没说完,母亲就火了,她一下子从灶烟里跳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这小坏蛋,穿我的衣,吃我的饭,就是不好好干,到头来成了老公鸡光叫唤不下蛋……”

  现在想来,那时母亲的话非常尖酸刻薄,很伤人的自尊心。今天我做了教育工作者,很明显地就能看出,母亲的话统统都不符合教育规律,但在农村的那个情境下,她的话对我们的成长却起了关键性作用。尤其那句“到头来成了老公鸡光叫唤不下蛋”,总是在我的耳畔响起,时刻教我努力,催我奋进。

  上了大学,母亲的责骂明显少了,语言也变得温和多了。但在大二那年我又领略了她的厉害。那一年暑假,和我相恋多年的女友突然提出要和我分手。我在家里几天不出门,甚至抹起了眼泪。母亲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劝我,后来就忍不住“咆哮”了:“就为那点破事哭成这样,老娘供你上学,借东家,挪西家,就让你这样?老娘带你们苦不苦,流过一滴泪没有?你就那一点出息?!你不上学,老娘也能给你娶上个媳妇……”

  知子莫若母。母亲的“咆哮”对我还真管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马上就摆脱了那种状态,振作了起来,未来也光明了许多,现在想想,真是像她所说的,那时的我很没出息。

  我工作之后,母亲的话明显地减少了,随着年龄的增大,她再也没有过去那“气势汹汹”的架势了,就连刚刚结婚的弟弟也敢“反抗”她了,他常常会在一些生活琐事上跟母亲说上几句,母亲也不会再生气了。弟弟结婚后,仍和母亲一起住,母亲不知怎么的,多了一分细心,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媳妇的心,也许是媳妇是从外面嫁来的,怕她不习惯我们家这一套吧。比如在看护孩子方面,她也不再我行我素了,总是来问我们,这行不行,那行不行,我和妻子跟她也发生了几次争执,但她都表现得非常忍让和克制,她会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你看我都把你们几个养活大了,不都活得挺好的吗,我还喂不饱她吗?”

  这两年她似乎一下子衰老了。老叹气自己没用,当年的威风再也没有了,而且,她想得也多了,在我家住着的时候,碰到邻居和单位里的人也不多说一句话,怕她的乡下习气给我添些负面印象。而我呢,也因为母亲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不自觉地就忽视了她的存在,有时,面对她做好的饭,我接一个电话就出去吃了,母亲现在只会叹气了,没有以前的大嗓门了,那些丰富的、有感染力的语言再也听不到了。

  在家里没人和母亲拉呱(聊天),我和妻子早出晚归的,回来就累得不行,孩子老看动画片,还嫌奶奶做的饭不好吃。我们周末休息在家时,也忙着用电话跟别人通话;节日发短信给别人问好;有空就上网用QQ和MSN和虚无的人诉衷肠……

  今晚,做完了一天的工作,也吃饱了饭,我照例又打开了电脑。母亲也做完了活儿,闲了下来,静静地坐在椅子里休息着。电脑还在启动中,我无意中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才发现,母亲好像完全变了,那位气势汹汹地用尖利的语言呵护我们的母亲哪里去了?现在的这位老太太还是旧日的母亲吗?

  我一阵心酸,觉得该和母亲好好聊聊了!

  我又关了电脑,坐在了她的身旁……

  (作者单位系山东定陶第二中学;题图:山东省威海市第二中学  刘君玉)

  (原载《人民教育》2009年第10期)

【字体:】【打印】【发表评论】【推荐{ 编辑:程荣}

相关文章

2010高考必读